书生风采----记乔毓龄先生 -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上海校友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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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生风采----记乔毓龄先生

2013-07-23 点击数：

书生风采
— 记乔毓龄先生

      四十多年前的夏秋之交，初见乔毓龄先生时的印象，仿佛一张黑白老照片，永远停格在那一瞬间，令人深刻不忘。白晢的皮肤，乌黑的头发，目炯鼻直，外表俊朗挺拔，举止温文优雅，却又略含几分矜持。他也正年轻，比我们这些学生大不了多少，正是他生命中的流金岁月。当时正风行一部喜剧电影《乔老爷上轿》，所以我们班的同学在背后都称他为“乔老爷”，没来由，只因他姓乔。不知他自己是否知道。
      乔老师1956年入读北京对外贸易学院，因为学习成绩优异和教学发展的需要，1960年他就提前毕业，留校教西班牙语，从此就没有离开过这所学校。
      数十多年来，乔老师默默地躬耕在西语教学的这块园地里，无论是为人和教书都实诚而不虚浮，谦和而不张扬。

      他的录音完全可与“Radio Peking”的播音员媲美
      我们1964级西班牙语班的同学来自上海和北京两地，都是初学西语，幸运的是我们这个班有三位良师，一位是古巴专家多依拉克先生，还有乔毓龄老师和黄福顺老师。
      乔老师有一副好嗓音，音色醇厚悦耳。我们最爱听他朗读课文，那是一种听觉的享受，他的录音完全可与“Radio Peking”的播音员媲美。
      西班牙语的发音很有特色，也有难度。尤其是“r”、“rr”舌颤音，不少学过英语的同学发不出，发不准。乔老师在我们身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，他不厌其烦的一字一音的讲授，一词一句的辅导训练，他的发音标准而地道，连多依拉克也大加称赞。
      尽管因为“文革”我们未完成学业，但是开出口讲西班牙语，语音语调倒也不失礼于人，这多亏了在学校时打下的坚实基础。
      在课堂上，乔老师热情洋溢，教学生动活泼。但是，课堂之外，他却寡语少言，见了同学只是微笑颔首，很少主动交谈专业之外的话题，大家觉得他与人相处的态度有点儿“冷”。后来才听闻他在1957年的那场政治运动中，因为活跃的言词差一点被划入右派行列。从那以后，他变得沉寂了，谨慎了，他掩蔽了自己才华的锋芒，处事低调。
      乔老师秀外慧中，偶尔也会一露“峥嵘”。他会拉一手好京胡，只要胡琴一上手，即刻两眸生光，沉醉其中；他会唱西洋歌曲，绝对是洋腔洋调，韵味十足的男中音。
      母校当年有一个不错的业余京剧社，乔老师也是骨干之一。“我们京剧社文武场齐备，在北京高校还是小有名气的！”如今乔老师跟我谈起时，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。

1965年师生游西山八大处留影
后排站立者右一为乔老师

      他恰似一叶浮萍，身不由己的飘泊东西
      “文革”爆发后，乔老师境况不顺，遭遇坎坷。1967年8月，突然从宁夏传来噩耗，他的三弟不幸遇到武斗，身中十数枪而亡。他的年事已高的老母亲因过度悲伤而一病不起。正当他的母亲病情加重需要照料时，他却接获通知要去唐山解放军农场“劳动锻炼”。极度的焦虑和悲痛沉重打击了他，突然间，他原本一头漂亮的乌发都脱落尽了，以后久治未愈，真令人扼腕叹息。
      1970年他又从唐山转到河南息县“五七干校”。在干校造房砌屋，干起了木匠活，有一次不小心从房上摔了下来，腰部受伤，从此落下了病根，经常复发，饱受疼痛折磨。直到1972年北京外贸学院复校后，他才回到北京。在那些动荡些年月里，他恰似一叶浮萍，身不由己的飘泊东西。

      或许他天生就应该是一个外交官
      文革后，乔老师被借调往驻外使馆工作，分别在秘鲁和阿根廷等国任职一等秘书，在遥远的南美洲度了八年的外交官生涯。在新的工作岗位上，他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和生命活力。
      那是个风云激荡的年代，他的爱国热情，出众的才华都得以淋漓尽致的显露。在商务处时，他根据翔实的第一手资料，经过认真的分析整理，先后撰写了数十篇调研报告，提供给有关部门。
      在纷杂的外交事务中，他处事踏实果敢而有条不紊，巧妙斡旋，干得有声有色，维护了祖国的声誉和利益，因而得到了中央有关领导人的褒扬。我想，或许乔老师天生就应该是一个外交官。

乔老师伉俪摄于阿根廷议会广场

归国后他重返回西语讲台。除了教学之外，他又参与编纂出版了《西班牙语成语词典》，翻译和编写了了不少西语“外贸教材”。

      尽显书生风采
      阔别三十五年后的2004年，1964级西语班师生重聚京城，又见乔老师。我们发觉乔老师变了，变得热情爽朗，随意健谈。在晚宴上，他用西班牙语放声高唱《Paloma (鸽子)》，又气定神闲地清唱了《空城计》，诸葛亮和司马懿两个角色，既唱须生又唱花脸，字正腔圆，韵味儿十足，令人击节赞赏。
      乔老师盛情地邀我们几位远道而来的上海同学去他家作客。他的家在小石桥胡同，这是京城为数不多得以幸存的老胡同。
      乔老师里的寓室在一幢老式楼里，家居不大，但十分雅洁。几件老家具隐约透露出主人家昔日曾经的雅致生活。厅室的正壁上挂着的乔老师伉俪的一幅大照片，那是在阿根廷议会广场上拍的，蓝天白云下，铜像高耸，群鸽低翔，充满了一派祥和气氛，这可能正反映了影中人当时的心境吧。
      气质娴雅的乔师母出身于“大户人家”，在文革年代也是被划为了“另类”。在乔老师最艰难的岁月里，俩人走到了一起，相濡以沬度过了风风雨雨的艰难日子。乔老师在向我们谈起往事时，唏嘘中充满了对师母的感激之情。那一晚乔师母亲自下厨，为我们做了干菜包子和紫甘蓝泡菜等，味道真好，至今忆起，齿颊依然留香。
      晚饭后，乔老师兴致勃勃地为我们拉奏了二胡，还拿出他珍藏的文玩和字画给我们欣赏。其中一幅是国画大师蒋兆和一九四八年为他的母亲和三弟的造像。画题“天趣”两字并撰书画题。画作中的人物造型精谨，笔法细腻，色彩雅淡，母子形象栩栩如生，有呼之欲出之感。
      蒋兆和融合传统中国画和西洋画之长，拓展了水墨人物画的技巧，被称为20世纪中国现代水墨人物画的一代宗师。他的许多作品至今仍然是难以超越的写实主义水墨人物画的至高点。蒋兆和的传世作品很少见到，这幅“天趣”图堪称佳作，彌足珍贵。
      值得一提的是乔老师的父亲乔天佑先生亲自撰作并书写的画跋，一手好行楷。画跋引用了陆游的七律“闲意”诗：“柴门虽设不曾开，为怕行人损绿苔。妍日渐摧春意动，好风时卷市声来。学经妻问生疏字，尝酒儿斟潋滟杯。安得小园宽半亩，黄梅绿李一时栽。”
      跋语写道“余性迂腐，恥奔走于权门。自结缡以来，以笔耕糊口，于今已十有余年，颇怡然自得。而妻子之不慕虚荣，淡薄自甘，对余之未瀹于宦海下流，予有助焉。”文人的甘于淡泊，不事权贵的高风峻节，以及伉俪相敬相知的深情，跃然纸上，读之令人起敬。

蒋兆和作品乔毓龄收藏

乔天佑先生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，“以笔墨糊口”养家。解放前还曾在西班牙驻华使馆任职十年。当时的大使Recardo先生十分喜爱中国画。乔先生为他介绍了不少驰名京华的画家，如齐白石、陈半丁、溥心畬、于非闇、王雪涛、马晋、蒋兆和等，都是民国画坛的一代宗师和大家。乔老先生也与他们结有瀚墨之交，陆续收藏了他们的一些作品，积有二、三十幅之多。
文革中这些画作都是所谓的“四旧”，是封建糟粕，大部分画被迫上缴没收了，下落早已不明。乔家冒着风险将这幅“天趣”图珍藏下来，还有陈半丁的“牡丹”图和王雪涛的“蟹果”图竟然也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。

      乔老师出身于书香门第，从少年时代起耳濡目染，钟情于书法金石，能操刀挥毫；热爱于琴棋书画，会弹奏吟唱。他还有一手“烹小鲜”的高超厨艺，足以让那些不屑于下厨的京城的大老爷儿们汗颜。不久前他来信说，期盼着师生重聚京华，再去小石桥胡同品尝他的“乔家菜”。
      退休之后，他重拾雅好，习字拉琴唱皮黄，老俩口过着平和散淡的生活，其乐融融。
      乔毓齡先生与对外经贸大学结下了终生之交，一辈子都“贸大”人，他求读于斯，毕业于斯，又在这里执教鞕，虽然也有过一段外交生涯，但始终未曾离开过讲台。他没有呼风喚雨的壮举，也没有名垂青史的业绩，他只是在默默地奉献，宁心静气地培育着桃李。
      在我心目中，乔老师是老北京传统文化浸润出来的知识分子，融和中西，才艺出众，尽显出书生风采。

      山西“乔家大院”的后代
      今年初我收到了老师的来信，信中提及一句：“乔荩臣，他是我曾祖父。原来我只知他是清末民初时的社会名流，不久前才从网上知道，他是山西乔家大院乔致庸的后代。”
我这才知道乔老师原来是山西乔家大院的嫡系子孙。我心中的“迷”终于被解开了。当年我们称呼他“乔老爷”倒也不算离谱。
      乔荩臣，号佩芳，乔致庸长孙、乔景岱长子，为乔家映字辈人。他毕业于京师同文馆（清朝的第一所外国语学校），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，曾任丹使馆翻译，在华俄道胜银行任过职。又是百代公司、三枪自行车、北京前门屈臣氏大药房的买办。他又是晚清诗人、戏评人，用过的笔名有愚樵、白云词人。
      乔致庸把乔家金融商业帝国的掌门传给了长孙乔荩臣，后来乔荩臣又将掌门交给了其堂弟乔映霞。
      乔荩臣酷爱京剧，工谭派老生，师从红豆馆主，是晚清民初的名票，北京票友界人称五坛之一的日坛。他常粉墨登场，演出收入大多捐赠中国公学。他还编过时事剧《潘烈士投海》、《义烈奇缘》等。
      难怪乔老师也是如此酷爱京剧，原来是家道承传。
      记得那一晚，师生漫步在古老的小石桥胡同，乔老师一直送我们到后海。我们相约，下次重逢，一定请他细道他的人生经历，再请他拉一曲“良宵”，唱二段皮黄。
望着老师在路灯的柔柔灯光下，走向胡同深处，渐渐消失了身影。我想乔老师不愿迁居他处，而宁肯住在逼仄的老胡同里，可能是因为他眷恋这里的风物人情，或许老胡同里还有他少年的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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