蓦然回首悟真味 ---- 校园生活琐忆之3 -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上海校友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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蓦然回首悟真味 ---- 校园生活琐忆之3

2013-07-23 点击数：

蓦然回首悟真味
— 校园生活琐忆之3

1964年的夏秋之交，我由上海负笈京华时，是带着＂饥饿＂感走进外贸学院的，因为我们的国家刚刚经历了＂天灾人祸＂的三年大饥荒。尽管我的母亲自己忍饥，不让她的两个儿子挨饿，可是那年月的肚子象个无底洞，永远也填不满。三大海碗＂咸酸粥（菜粥）＂喝下去，眼睛还盯着空锅。

一到北京我就去天安门前拍了一张照，留下了当时的形象：瘦高个，细长脖子，薄身板儿。围着操场跑一圈就累得气喘吁吁，恨不能趴地下。可是当我跨入了外贸学院的大食堂之后，从此我就告别了饥饿。

我们把学生食堂叫大食堂，它还兼大礼堂，星期六晚上又成了电影院和舞场。有个不大的舞台，一点儿也不堂皇，建筑外表颇像老照片中革命根据地的礼堂。除了大食堂外，还有教师食堂、回民食堂、外国专家食堂，可能还有留学生食堂。

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车道沟校园学生大食堂外貎

我们的老师是古巴人多依拉克先生，上课忒卖力认真，一个上午连上几堂课，最后一堂常常是铃打过了还拖时不下课，终于等到发出下课令，顾不上收拾书本笔记，同学们就急奔食堂而去。

在我的记忆里，每每此时，食堂大喇叭里播放的必是“乌苏里船歌”：“乌苏里江长又长，蓝蓝的江水起波浪。赫哲人撒开千张网，船儿满江鱼满舱。啊朗赫拉赫呢哪雷呀，啊朗赫呢赫呢哪…… 。”可能是学校广播站的那位“DJ”特别迷这首歌，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，老是反复播放。这首歌是在1962 年被郭颂唱红的，听多了，人人都能喊一嗓子。

在悦耳悠扬的歌声中，我们放开肚子，吃了白面馒头啃窝窝头。面食是定量的，窝窝头、棒子面粥则敞开吃。面食还有花卷、糖三角、面条等，翻着花样吃。南方同学还能获得特殊照顾，隔三差五能吃到大米饭。

初时我很不习惯吃窝头，粗硬难入口，可是慢慢就爱上了，刚出笼的窝头，烫手热，暄腾，有时顶尖上嵌一颗红枣，甜丝丝的，就着咸菜吃，更是别有风味。棒子面粥则要稍等其温热时，双手捧碗，嘴沿着碗边转圈边吮喝，“呼拉拉”发出声来，最后还用舌头舐净碗底，真过癮。我们亲切地把窝头叫“黄金塔”，棒子面粥叫 “洪湖水浪打浪”。

窝窝头凉了硬如石头，没法吃，带回宿舍，放在热水汀上焐热了吃，如在电炉上烤一下，又香又脆。学校严格规定不准使用电炉，可是哪个宿舍都有，常常烧断保险丝，停了电，一片漆黑，引来一阵大呼小叫。

白面馒头，我叫它作“高庄馒头”，小时候老家的街上就有一家山东人开的馒头舖，“老山东”掀开笼盖，蒸汽腾腾，馒头散发出的麦香溢满一条街，吃在嘴里又松又软。所以我从小就喜欢吃面食，高庄馒头、大羌饼，还有面条儿。学校大食堂的馒头大而实，没有“老山东”的馒头那般松软。北方同学说，你们南方的馒头是当点心吃，北方馒头是当饭的，得耐饥。

糖三角须得趁热吃，先咬一小口缺儿，然后边吮糖汁边吃面皮，或者摘下小块儿面皮醮着糖液吃。初次吃糖三角没经验的，一大口下去，能把嘴皮子燙出泡来，就象吃上海的小笼馒头一样。

菜的花样更多，每周都预定菜单。荤菜是不断的，米粉蒸肉、粉条烧肉、大肉丸子、木樨肉、回锅肉……，我的记忆中，好像没有吃过多少次鱼。可能是北方水少鱼也就少，学校附近的紫竹院“活鱼食堂”的鱼肴，价钱贵得令穷学生咋舌。

木樨肉就是猪肉炒鸡蛋，还加上黑木耳，金针菜和黄瓜。金黄衬以黑、绿色，好看又好吃，这是甲等菜，逢年过节或吉庆时才吃。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弄明白，为什么叫木樨肉。后来请教了大厨才知道，老北京特重礼貌，讲话避讳带“蛋”字，所以把鸡蛋叫鸡子儿，炒鸡蛋名摊黄菜，鸡蛋汤雅号木樨汤，肉炒鸡蛋则取名＂木樨肉＂，木樨者，桂花也，是形容鸡蛋金黃，色如桂花。

蔬菜就比较单调了，茄子、萝卜、大白菜，还有西葫芦、西红柿。茄子和江南的不一样，又大又圆像个紫皮球，一肚子都是籽，缺油水，满口咸，很难吃。离开学校后的好多年里，我见了茄子就心怵。炒萝卜条里面放了花椒，味道怪怪的，吃不惯。大白菜则要在餐桌上待上一个漫长的冬季，学校地窖里的大白菜仿佛永远也吃不完。西红柿炒鸡蛋永远是受欢迎的菜，红黃色相配养眼，酸中带一丝甜。那时的西红柿太便宜了，北洼路上有菜摊，一分钱一斤都能买到，我们常用脸盆装回来当水果吃。
晚饭虽然没有午餐那么丰富，但也管饱。早餐还有豆包、炸油饼、豆浆等。多依拉克老师时常来学生食堂，到我们桌上“打秋风”，说是学生菜比专家食堂的菜好吃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

有其他大学的老乡同学来我们学校，说起自己的学校总是一番自夸，充满骄傲，可是请他们吃了“大食堂”后，就会毫不掩饰地表露了他们的羡慕。

第二年暑假我回上海时，一见面，母亲惊喜地说：“胖了，胖了。”我也觉得自己健硕多了，不再是“瘦竹竿”身形。我长高了，长壮了，初次相识的人都说我是“南人北相”，我说：这要多谢窝窝头！

我们感恩母校的老院长李秋野。

这位来自察晋冀边区的老革命，1952年对外贸易部成立时，就是办公厅主任，后来又到“外贸部高级商业干部学校”当校长，继尔又担任了北京对外贸易学院的院长。1960年外贸学院由城里迁往西郊车道沟。新校舍还只有教学楼和几栋宿舍楼，李院长坚持要跟学生们生活在一起，于是就搬到了建校舍时的临时建筑工棚里住，只是用红砖垒砌了围墙，简朴如邻近的农舍。

李秋野老院长在开学典礼上讲话，他惨死于“文革”中的1968年

李院长一手抓“教学攺革”，一手抓伙食，亲自过问 “吃饭”的大事，千方百计地让学生吃饱吃好，读好书。他时常到学生食堂视察，看桌上的饭菜，问同学们吃得怎么样。当年的口粮都是定量供应，记得我的每月定粮是33斤。小伙子18、19岁正在长发身体时，这点定量是不够吃的。

经过调查研究，李院长拍板实行了“包伙制”，就是学生们把定量粮票交给学校，每月每人缴15.5元伙食费。主食不限量，副食多花样。一般说女同学的每月定量是吃不掉的，把男女同学的定量合在一起，男同学就可以放开吃了。主食放开吃后，不但没亏损，年底盘账时竟然还有结余。据闻李院长也还向外贸部求拔资金，用以补贴大食堂。在全北京高校中，外贸学院的大食堂是数一数二的，被评为了“红旗”单位。

星期天不在食堂吃的，可以退粮票退钱。我们这帮外地学生在逛街时，可以上个小馆子，尝尝羊肉馅饼、火烧、炒饼之类的老北京小吃，偶尔还能去一次“砂锅居”。

说实话那年月的女同学们真是很可爱，也大气，把全部定量拿出来，从不斤斤计较。还常常把自己的白面主食和肉荤菜往男同学碗里拨拉。我们班的一位上海同学，当年是中等个头，身板儿也不怎么结实，可是饭量大，女同学都争着让给他吃。也许节俭惯了，怕浪费粮食，所以他是来者不拒，统统吃光。半年下来竟然胖了一大圈，得了个“胖子”的雅号，从此就没有瘦下来，到老还是胖。

同窗学友兆明是回族，搭伙在回民食堂。当时国家对少数民族优惠，特供牛羊肉，食油量也多。食堂规定不准把菜带出去吃，可是兆明常常设法夹带出食堂与我共享。回民食堂的菜油水足，味道好，厨子手艺地道，一点儿也不差于城里正儿八经的的回民馆子。

学友守仁兄在专家食堂帮厨时，学得了一手烹调技艺。后来学校迁固始，他在食堂当厨，干得出色。分到新疆农场又做了二年多掌勺，真是 “人怕出名”。可是他倒是也因此而没有吃多少“脸朝黃土背朝天”的苦头。

离开学校四十多年了，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渐行渐远，已淡出了我们的记忆。我躬逢过盛宴，也忝陪于豪席，在山珍海味，觥筹交错之间，我有时觉得很迷惘，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美食？我游历海内外许多地方，每到一处我必找访当地风味名吃。寻寻觅觅天下美食，但是总觉得寻他不着。

年岁渐长，蓦然回首，才发现美食的真味，还是在京城西郊车道沟校园的大食堂里。因为他让我远离了饥饿，领悟了“民以食为天”的古老真理。

又听到电台里在播放《乌苏里船歌》，郭颂的原汁原味：“阿朗赫赫尼那赫赫雷赫赫尼那，阿朗赫赫尼那赫雷，给根……”每当这悠远激扬的旋律出现在耳畔的时候，我就想起了大食堂的高庄馒头、花卷、糖三角、木樨肉、大肉丸子……，还有“黃金塔”和“浪打浪”，怀念起我们的好院长李秋野，心头漾起了温馨，也有惆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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